我听爷爷说我家祖辈是跟着燕王扫北来到杨柳青的，开始住在三不管内的德合栈，就是后来杨柳青影剧院后院的那个位置，几间土坯茅草屋，一翻盖杨柳青影剧院我们就搬到横街子胡同，还是没离开三不管闹市区。我从小在三不管长大，记事大概在四、五岁左右。那时，有时在三不管街面疯跑，有时又和爷爷坐在影剧院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听着老人们侃大山，侃的就是杨柳青过去的那点“事儿”。下面所写的事儿，有的是听他们说的，有的就是我的亲身经历：

        一、听书

        杨柳青有一条街叫后大道，因其离南运河商业区较远，又和阔人区毫不相干，更因它是武清、天津、静海三县的交界地，老百姓称它为三不管儿。因为没人管，在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自由市场，大小买卖、货物种类形形色色无奇不有。在三不管中段金家疙瘩胡同口有一处文化娱乐场所，有两个门口，小门口坐南朝北是孩子们喜欢去的地方——小人儿书铺。另一个大门口紧挨着它，并与它呈三角形，方位坐东朝西。冬天挂着用油布祊（beng）着的棉门帘，由于进出的人多，左面已经满是油渍了，撩开门帘进去，屋内黑黢黢的，一股浓烈的旱烟和炉中散发出烟油渍味儿扑面而来，直冲进脑腔。稳住神儿，屋子进身挺深，就地上摆了一绺绺长条木凳子，最后两行青砖搭起的座位也挺结实，往里看，东南方一扇窗户帘打开，一缕阳光钻进，穿透飘浮在半空中缭绕的旱烟和炉上壶中冒出的热气混合气雾，屋子南部三分之一的地方显得豁然开朗，一排排的凳子足有二十几排，零星地坐着十七八个人，靠南墙山有青砖垒砌的台子，大约二尺左右高，一张桌子，一把太师椅。

        这把太师椅上坐过杨柳青的评述家连金波（已故）、杜庆（已故），还有最近通过寻根大运河而得知的全国著名评书家田连元。据他自己讲，因为在杨柳青小火了一把，才有信心把评书说下去，杨柳青是块福地。进屋听书先交二分钱，熟人后交或不交，听完一段，留有扣子，再想听下次分解，需扔进簸箩二分钱，不然就走人。杜云庆，人称瞎话杜庆，五十有余，高度近视，眼镜上的光圈一圈接一圈，像瓶底儿，甭看眼神儿不好，说起“小八义”，刻画人物，那叫一个有神，说起对打场面，舞动手中扇子，动作那叫一个精准，但有一样儿，忘了词儿，他可以瞎编，却能接上下回故事情节。说书成为“文革”被扫除的对象，说书的艺人也歇菜了。有的老人从小伴随听书长大，对小八义、大八义、三国演义记得滚瓜烂熟，晚上坐在大亮灯下说给人们听，时间长了他越说越上瘾，人们越听越带劲，人越围越多，连红卫兵小将也一帮一伙来听，这里成了他们休息的场所。老人开场说“徐良双手举刀照展昭面门就砍”，有人小声问 “昨天徐良不是被砍掉左胳膊嘛？”，一个人马上接上说“一夜又长上了呗。”大伙轰地笑了起来，老人并不介意，接着说书。他最拿手的是《雍正剑侠图》，有一天大伙都坐好了，老人还没来，呆了半天儿，老人的侄女跑来告诉大伙她伯伯（bai）病了，让她带话说对不住老少爷们。认识他家的都去看望了他，但不久就听说他故去了。他一生无儿无女，净为大伙做好事，临了临了还给大伙说了一年书，人们都挺怀念他的。

        二、毛儿白

        毛儿白是人们对一种最便宜的酒的简称。它的全称应该这样说“一毛(角)钱一两散装白酒”，在60年代初70年代中期，这种酒是底层老百姓最受欢迎的。那时一毛钱可顶大用了，两毛钱就可以包一顿肥嘟噜的饺子，五分钱可以吃一顿早点，如果偶尔喝一顿毛儿白，外加一包炒果仁(一毛钱)，也算额外享受了。如果365天天天如此，那可是绝对不行乎的一个人。不行乎的原因一是有经济条件，另一个就是酒量。

        我的邻居就是这样一个人。六七十年代，他40余岁，人正是壮年时期，体格也非常好。他做事豪爽，凡有大事小情者，都会主动承担并给与解决，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博得三不管一带居民赞誉。据说，他在解放前就是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党内有些威望。他有个喜好就是喝酒，但不酗酒。我每天都会看到他，拿着一个小白瓷碗，走进猪肉铺对面的小卖部，不打呼，碗一伸递给售货员，她们就知道干嘛。她们笑咪咪和他打招呼，您老来了，大爷。他不说话只是点头，接过小碗，转身背靠柜台眼望店外，一边喝一边脎啦街面。这个小卖部的售货员们都知道大爷不要别的酒，只要一毛一两的白酒，一天就一小碗，不多不少正好一两，没有下酒菜，干喝，喝完，用手一抹嘴，这时售货员早把一张纸递给他，他接过来，搽净小碗内外，装进口袋，头也不回，走出店铺。据说，他用这种方法帮助派出所破了不少案子,也给许多人提供帮助。比如，谁家小孩丢了，谁家老人走失，他都会撂下酒碗，走出这个小店，把他们领回家，回来接着喝下剩下的酒。

        三、紫蟹白鱼与一锅出

        杨柳青镇夹在运河、子牙两条通向外部河流的中间，内里又有东淀、莲花淀形成的水塘、沟壑纵横交错，相当丰富的水生植物滋养了杨柳青人，其中有不乏被诗人们称颂为世间的珍品。我小时在子牙河两岸经常看到很多爬上岸的小螃蟹，呈深紫色，铜钱儿大小，立冬前后最肥，打开硬壳蟹黄饱满，入口鲜香持久不散，令人回味。白鱼俗称黄瓜鱼，似黄瓜粗细，稍有弯曲，其肉质细嫩，少有毛刺儿，入口香而不腻，大小半尺最好。这是杨柳青两种特殊风味的水产品——紫蟹白鱼。

        由于海河水不能倒浸，导致紫蟹在这一地域绝迹，而古老的白鱼仍在子牙河内繁衍。紫蟹虽然没有了，但白鱼还在，杨柳青人为了让更多往来游客尝到天下美食，依旧用祖上传下来的船上做法——贴饽饽和熬白鱼一锅出。在做前考虑到陆地人吃不惯鱼腥味儿，因此剔除鱼鳃和鱼鳞减少其腥味儿，再滚上粗棒子面，锅内淋稍许果油，把鱼放去煎一煎，此时注意别把鱼煎散。下锅熬的时候也有讲究，首先锅是生铁铸造的铁锅，其次是灶，应用农家土灶，烧柴必是树枝和秸秆之类的柴火。其做法是就着煎鱼的热锅倒进鱼，放进葱姜蒜，在这同时一边加硬火（填入树枝），一边在碗里兑少许清酱（酱油）、醋、辣椒（红辣椒切成数小段），糖少许，再添清水至一碗，锅热的差不多了，将一碗调料倒入锅中，热锅会发出“刺”的响声，伴有热气冲天的感觉，此时立刻盖上锅盖焖住热气，稍后，打开锅盖，往锅里加温水，一直没过所有的鱼。在这之前，和好黄棒子面（内加黄豆面和稍许黑豆面）放在一边，把锅加完水，开始往锅四周贴饽饽，它有手掌大小，2到3个手指宽，半个手指厚，贴的位置似接近水面，这样鱼汤沸了能够充分浸入饽饽中，一小时后出锅。一锅出吃法在大明时就已经久负盛名，历史上更有“黍饼银刀共一锅”的讲究。

        四、狮跷斗法

        杨柳青从古至今就有一个习俗，即每到庙会季节就集合民间花会进行踏街、排会、表演，热闹的场面引来四邻八乡的人们观看。随着寺庙的拆改，逐年减少，这样的活动最终融入到过年、过节这样一个喜庆氛围中，年年表演。参加表演的花会队伍也在花样儿出新，不断变化，但是它们之间订的好多规矩却不曾更改，比如，队与队顶牛了，两队息响器，举起器械，让道儿。可有的时候有能能的人，像师傅这类人，他们谁都不服谁，又赶上平常过节儿，那就有看头儿了。不是动手打架，是他们互相给对方出难题，变招儿拆招儿。

        据刘彦生先生讲，有一年，在行会期间，舞狮与高跷两会相遇。这两个会的会头平时有过节儿，总想找个机会较量较量。今天终于碰到一起，早把会规扔到脖子后头去了。因此双方摆开阵势。两只狮子在绣球的引领下，卧在道路的中央。高跷两位头牌棒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打着旋风脚，从两只狮子的身上飞过，两条腿稳稳着地，这种高难动作在表演时很难看到。看乐子的观众越聚越多，双方较上劲了。舞狮会头瞟了持绣球人一眼，那人心领神会，绣球一举，边耍戏，边领大小四只狮子腾空翻跃，一只只准确落在路中央，当绣球抛向空中，第四只狮子腾空上翻，准备用嘴衔住它，一个卧鱼再与其它三只排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跷队伍中飞出一人，腾空而起跃过路中央三头狮子上空，双腿在空中打了一个响，借力向上蹿升半米高，趁势踢飞将要落入狮子嘴内的绣球，这个动作干净利落，博得一片喝彩。

        五、前后十里地三十九座庙

        旧时杨柳青方圆不足十里地，最繁华地段也不过那么几条街，像河沿大街、古衣街、猪市大街、三不管等，虽活动区域比较小，但从各个方面都彰显出它的气魄和内含，彰显它的大经济、大文化。据清嘉庆年间绘制的《津门保甲图》数字显示，杨柳青当时人口有25073人，在北方一个小镇居然居住着这么稠密的人口，很少见。另据有关资料和老人们口口相传，从元朝开始杨柳青就有庙宇，到清初共有完好的庙宇39座,而当时在整个天津地区仅存庙宇130余座。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竟存在如此多的庙宇，这种文化现象可能在全国也很少见。在这些庙宇中建的最早的要算报恩寺、大王庙，建成于元朝初期，看建筑规模，最有气势的要数药王庙、玉皇庙、白衣庙、西关帝庙。庙宇众多，信奉神、佛、鬼、魔的信士就多，多归多，谁也不和谁掺和，就是有掺和的，该是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人们最信奉的还得数药王、药圣，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得了病没钱看，只得祈求药王、药圣，为孩子、为老人祈求平安——无病无灾，因此药王庙香火最旺，一年四季不断。特别是到了四月二十三日药王庙大开山门时，成百上千的信士接踵而来。为表示虔诚，从牌坊下，手举点燃的三炷香一步一磕头，一直到药王、药圣供案前，有还愿或许愿的，他们头和裤腿儿上扎上红绳儿，赤脚（妇女除外），手举点燃的三炷香一步一磕头，到药王、药圣供案前上香、烧黄钱纸，行三拜九叩大礼。清末民初，由于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人们无暇顾及这些庙宇，因此有的毁于自然灾害，有的毁于兵火，有一部分毁于拆庙办学热潮，例如：1910年，在天齐庙内建第一所小学——天齐庙小学，后来的第三小学；西关帝庙内诞生的“民建第十三学堂”，在药王庙内建立第一所女子小学校。也许老天怜悯杨柳青，在这样大的政治背景下，仍为子孙保留下文昌阁、普亮宝塔、准提庵，这些古老的建筑在新时代仍焕发着文化光芒，护佑着杨柳青文化的昌盛。

作者：徐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