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

十六、看谷秀
收成好坏是关乎全村农民一年吃、喝、拉、撒、睡的大事,它包括农民娶媳妇、生孩儿、老人故去等农民生老病死的问题,更包括盖房子、养猪崽、立坟头等。经常有这样的情境,半夜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他们,徐公树良披上棉衣,打开房门,快走几步,拔去院门门栓,没等开门,门就被推开,就听“咕噔”一声来人跪倒在他面前,徐公伸手扶起他,有话起来说。那人哭腔,我父亲故去了。安慰他两句后,徐公让他先回家,他马上派人去。不等天亮,苫布、杠子、席子陆续被扛到他家,随后,父亲带着会计站到灵棚下,亲手把十余块钱(大队借与他的)送到主家手里。如果有一年歉收,大队没有剩余钱,这点小钱都不可能拿出来救急社员。俗话说“六月六看谷秀,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俗语精确地把庄稼长势划定为三个阶段,而看谷秀是庄稼长势的第一个阶段,第二个阶段是看天气,看雨水,第三个阶段看粮食收成的歉与丰。根据上面三阶段发展趋势农民们完全可以预测。第一个阶段看谷秀,所谓谷秀是指谷物抽穗开花时期,看是观察分析。这一时期有什么可观察分析的,其奥妙就在于看谷秀的人——他们是否是内行。我父亲每到此时就邀请几位老庄稼把式,围在一起查看从各个区域、各个方位剪下来抽穗开花的小麦穗头儿。这几位可不是一般人,他们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小麦的胚胎花柱,然后就你一言我一语说出自己的见解,父亲最后中和他们的意见,得出一个准确结论,让他们再讨论这个结论,他们点头肯定。据说小麦穗头上多一个沟(花柱)就能增产一成,如果是四沟五沟,肯定大丰收。这是在给庄稼把脉,就和人看中医一样,只有号脉准确,才能下药。假如看出有歉收的苗头,也可以及时补救,因此,第一阶段看谷秀是谷物丰收与歉收的关键之关键。
十七、扛搬运(脚行)
一说到扛搬运,大伙不约而同就一个字:“累”,老人们会说,缺德啊,没办法才扛搬运。七八十年代老搬运们活着的已经九十有余了,不多了。他们六十多岁的时候,看上去身体没大碍,可是一问几乎都有腰腿疼的毛病。扛搬运是一个行当,旧社会叫脚行,说白了就是指着一个肩膀、两只手吃饭,说粗了就是卖苦力的。杨柳青有正式脚行是南运河开通,之后有了津浦铁路,脚行的生意就更红火了。扛搬运也得有个组织,个人单挑儿,没戏。这个组织里面有主事的,有跑腿的,还有联系活的,大多数是干活的。如果主事的一起干,跟大伙一样拿份儿钱,这样一个组织确实还是一个穷人的组织。有的就不一样,像那些富商、地痞霸占着码头,他们就会从搬运工身上抽份儿,以掠夺其部分劳动成果为生活来源。为了打倒这些把头、恶霸,西街的胜舞老会创始人赵魁梧成立以农民为主体的包括四邻八家子弟的胜舞少林会,目的是保护穷哥们儿及乡里的安全,为此,他与天津占码头的青红帮大干一场,夺回杨柳青的码头。解放前夕,为了让搬运工们当家做主人,我父亲被党派到码头,组织脚行工会,成立了搬运工会,就是杨柳青运输厂的前身。我父亲曾经讲过从子牙河往南运河倒腾货物(粮食)的这样一个路线和环节。从子牙河起点,出乔三儿道往东,顺着土城边小路——建设三条胡同土道进北门踏上后大道再往东,进万字会胡同往南,在原杨一小位置设了一个歇息站点,顺万字会胡同往南进猪市大街然后分东西北三路,向西穿过曹家胡同踏上估衣街,再向西到南运河西摆渡口,向东的踏上大寺胡同向南奔中渡口,向南的直接进乔家疙瘩胡同,穿过估衣街进堂子胡同,然后卸货中渡口。期间扛着口袋怎么歇息?据父亲说,搭一块宽跳板,它的高低与一般人肩膀一样高,到这儿,谁累了或坚持不了,把货物欠肩放到跳板上,也就是说,货物的一半在肩上另一半在板上,人只是喘口气而已,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臭脚行,烂脚行,没有本事干脚行。穷人旧时哪有钱学本事,脚行多不济,为了填饱肚子,老哥们只得咬牙去干。
十八、老鼠尾巴引火灾与奇特的救火方法
在杨柳青民间有一个传说,即老鼠尾巴引火灾。话说在乾隆爷时期,有一家油坊,每天在自家门脸儿前架起的小石磨上磨芝麻,然后在支起的大铁锅里不停地搅动,淋出的香油别提多受四邻八乡人们的欢迎啦。一墙之隔就是卖草编用品的,顾名思义,草编的用料不外乎就是苇子、柳条,亦或是麦秆、稻草等易燃品。这些草编用品大多数都是在家事先编制好了再拿到门脸儿去卖。后来,店主闲来无事,就在店里开始编制,屋里耍不开了,就在自家门脸儿前铺苇子、穿苇条,然后织苇席,有时喷稻草、打草帘。刮西风时,香油的点子会刮到席子上或筐上,斑斑点点,而刮东风时,稻草毛儿、苇子毛儿同样会刮到香油里,因此,这两家买卖受到很大影响,开始互相注意,后来就有成心的意思,最后翻呲了,两家垛仇。卖香油的有一男孩儿,特调皮,他就想治治隔壁,于是在脑袋里生出一个歪主意。这一天他逮了一只老鼠,背着干活的父母,在老鼠尾巴上沾了很多香油,用火点着老鼠尾巴,疼的老鼠“吱吱”叫时,把他放到通向隔壁的老鼠洞里,然后用棍子捅它。这一下可闯大祸了,不但草编店燃起大火,也连累了自家的油坊,并像火烧连营一样,一下子连烧二十几家店铺,得亏杨柳青十来道水局来得及时,才没酿成更大的火灾。难道发生火灾的地方就有十几道水局?没有!附近只有两三道,那十来道都是别的街帮忙。原本杨柳青有十九个街,十八道水局,他们各自负责各自的一片,可他们也有义务合作,是无条件的义务,主动的。至于什么情况启动义务,这要看火势大小。当一道水局不能灭掉火灾时,其他的水局由远及近,几道水局一起集结出事点。救火时,几个伍善一起岑压双桶杠杆压水机把水压至六七米高。最奇特的是水机压杠上中间站着一个伍善,这一点与其他地区很不同。他到底起什么作用?很简单,是现场指挥,他一边通过号子聚齐压水的力量,一边用腿分别点压杠杆两端指挥众伍善压水受力方向,另外一个任务就是瞭望火势、火情以及救火效果,以报水局现场指挥——会头,调整救火方案。这个角色不但比其他区域个别,更凸显杨柳青人办事特点。
十九、小姐出门撂帘子及哈哈镜
过去,大家主儿的闺女妞叫小姐。老百姓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张嘴就说这才是大家主儿出来的。可它的标准是什么?一般人可能只说个大概齐,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它的标准是她们做事儿有规有矩,具体讲究走不露足,蹲不露漆,笑不露齿。她们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起居生活均有专门婆子妈妈来伺候,任何人不能靠近,严禁与男仆人混在一起。在教育方面,作为富绅的爹娘虽然在外边思想很开化,主张给贫苦人的孩子有的包括女孩提供免费教育,但在家里却不主张女孩有文化,所以她们个个又是很白痴的人,这是一个畸形心理。大伙在《西厢记》(红娘)等戏剧中,看到那些小姐的思想状态,就能理解了。他们的闺房在深宅大院最隐秘的地方,比如,杨柳青周家大院的小姐住的闺房在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可在里面却有一个小阁楼,小姐住在阁楼上,而石家小姐有一个单独小院。当小姐出行时又有很多讲究,比如石家小姐,上面传下来“小姐走动”的话,小姐经过的地方所有窗户都必须撂下窗帘,以防下人看到。有人会问,那时糊窗户都是粉连纸,里外看不见,用得着放帘子吗?您有所不知,清末石家已经通过中间人从英国进口玻璃,因此许多重要的房间都是明镜瓦亮的玻璃窗,这还不新鲜,先后又进口一套变形玻璃摆在大厅,叫人参观。据说人照上去,原形会变,有时变高大,有时变矮小,有时变得七扭八歪,有时光一个大脑袋,脸变得像鬼怪,令人惊骇,凡照此镜的人要不乐得泪花飞溅,要不吓得面如土色。细想之,加之叙述人描述,我自己推测,可能这一套镜子是“哈哈镜”。
二十、山芋炒着吃
六七十年代时,人们的主食还是以山芋(又叫红薯、地瓜)为主。地里种的很大一部分也是山芋,棒子(玉米)、高粱很少。每到深秋季节,生产队就开始分小队、分组,包人到头刨山芋工作。看起来是粗活,人跟人却不一样,有的刨出来伤耗很大,原因是这里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或者说是技巧。割除覆盖在上边的山芋秧,就会露出一垄垄参差不齐的叶茎,茎下埋在土里的根就是山芋。会刨的,用长四齿儿拙茎下垄的左或右两侧,一下见底,推四齿耙儿向上向前,土被撬松,提起四齿儿向上兜,整墩山芋露出土外,用手掐其连根,小心堆放左手处,以防戳(chuo)伤其皮儿(便于延长储存时间)。不会刨的,照其秧中间下四齿儿,一下子四个齿全刺进山芋,这些都成了伤耗。如果带了伤的山芋分到社员家中,它们很快就会腐烂,腐烂的细菌会不断传染到完好山芋的体内,不及时处理,会导致整堆的山芋发生霉变。这样的山芋分给谁,谁都不会要的。生产队按社员每家人口数分山芋,人们喜气洋洋一口袋一口袋往家扛,看着大堆、小堆红皮的、白皮的、黄皮的山芋堆满大小房间,大人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孩子们一冬天有了吃的了。蒸着吃、煮着吃、熬粥吃,吃山芋干儿,磨山芋面儿……怎么吃它都变不了肉味儿。孩子们吃腻了。大人们想办法让孩子们多吃,吃饱,有人终于想出一个吃法——炒着吃。做法是先把大块儿的、不规则的、内部有硬筋的(人们叫它狗头山芋),切成薄片儿,然后上锅蒸,熟后,出锅一片儿片儿摊开摆,太阳暴晒,每隔一段时间翻个儿,继续晒,防止水雨浸泡。晒到有牛筋质感时,收起来用井水洗一遍,再暴晒一天。准备细沙土,用口罩布细漏一遍,把细沙土中杂质和颗粒抖出去,然后,倒入铁锅中,先用树枝烧火,见细沙土被烧开,倒进先前准备好的熟山芋干儿,撤掉灶堂内的硬火,改烧秫秸等杂草,变为软火,锅内不停翻炒,直到熟山芋干儿上不挂土为止,出锅,用筛子把沙土筛出去,再看山芋干儿,表面呈金黄色,富有光泽,吃起来香甜、酥脆,似有糕点之味道。这在当时,对孩子们来说,可是极富吸引力的美食呀。
二十一、松花蛋变了色
小时候,我没吃过松花蛋,可是却经常在副食柜台看到别人买松花蛋,吃松花蛋。我萌生了想尝一尝它的想法,就开始哄骗弟弟,我对他说,松花蛋特别好吃,你想吃吗?他好奇地点点头。我继续吸引他说,特别香。他开始拉着我到柜台,缠着我给他买,我说,那咱就买一个,结果我翻遍了我的口袋也没凑齐一毛钱(他的钱也在我这儿)。我跟他说,等明天找大妈(大伯的媳妇)要了咱再买,他同意了。第二天,我们好不容易凑够了钱,把买来的松花蛋藏在口袋里,用手攥着,找了个没人的小胡同,急切地拿出来,轻轻在砖上磕了一下,拿起来看看有没有裂缝,这次加点劲又磕了两下,有了裂纹,用手指盖儿轻轻撬开蛋皮,当看见內芽儿时不觉一愣,咦,怎么是黑色儿的?弟弟自始至终都在盯着我的手,看到我的手突然停止,他立刻把我的手拉到他眼前,上眼一看也傻了,也冒出一句,怎么是黑色儿的?在我们的意识当中松花蛋应该是白色儿的,现在突然看到一个黑色鸡蛋,感到不正常。哥哥你买了个坏的,他看着我说道。不可能啊,我在那挑了又挑。他非常相信我,不再说什么了。弟弟我先尝尝,说着我用舌头舔了一下,用牙啃下一小块皮,觉得臭哄哄,皱着眉头,我咂嘛着嘴,一会儿好像有一丝香味。挺香,我说着把它送到弟弟嘴边,你咬一大口,嚼几下快咽下去,他点点头,张大嘴把多半松花蛋含在嘴里,嚼了一下,吐出来,又苦着脸咽下去,把手中的少半拉顺势扔了。我赶紧两手去接,没接住,滚成了暴泥蛋。弟弟哭丧着脸一边叫臭,一边打我的手。突然,弟弟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叫着,真香!真香!然后蹲在地上和我一起找摔在土里的那小半拉。刚才是因为他使劲打掉的,在土里被摔得粉碎再也无法拾起来。他哭了,我知道他是被硍哭的,我哄他,说以后再买,他哭得更厉害了!
二十二、牛瞎子卖冰棍儿
牛瞎子,大号叫牛亭山,在杨柳青三不管儿一带提牛亭山,十个人有十个人摇头说不认得,而提牛瞎子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的。不是因为他是瞎子而有名,而是因为他是杨柳青一景。在六七十年代,特别是六十年代中后期至七十代中期,每天下午,一进三不管大街,老远就听见在唱杨柳青小调儿,什么拉大锯,扯大锯,什么小小子儿坐门墩儿,最拿手就是画扇面,声调婉转、苍凉。三不管哪儿人多,肯定人群中间就是老牛爷子,要不就是听他唱,要不就是看他卖冰棍儿。卖冰棍儿有嘛看头儿?就是老牛爷卖才有看头儿,他不是卖是在表演。他提啦一个过去专给病人送饭的保温壶,大约长一尺半,里面套着小棉被,最中心部分放冰棍儿,最上层盖上小棉被,再盖上盖儿。谁买冰棍儿,先给钱。表演开始:左手捂着盖儿,右手接钱,三个手指仔细捻,脸朝天,闭着的眼开始往上翻,翻三次认定后,钱交左手,右手捂盖儿,放到口袋里,接着右手拧开盖儿,将其夹在左胳肢窝,左手掀开小被儿,露出一个小口,伸手进去,取出冰棍儿,交予买主,再还原,就这一套动作,在有些人看来太繁琐,而老牛却干净麻利快。在认定毛票时比较费劲,有的小孩想琢磨他,给他一张纸充当毛票,再看他那眼咂摸没完没了,然后狠狠扔了出去,破口大骂。这对他来说是雕虫小技,他最拿手的便是辨别物件,经他手一摸就能识别出这个物件出自哪,特点是嘛,保证十有八九准。有一次他去串门,主人给他一付竹板,让他试试好不好,他拿起一摸,立刻变了脸,说这不是谁谁家的嘛,对方不承认,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大卷起来,对方只好实话实说。
他卖冰棍儿到了很晚,最后还剩下一两个,他会把它送给小朋友,小朋友们搀扶他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此时他一边走,一边给小朋友们唱起他最拿手的小调《画扇面》:天津卫城西,杨柳青啊,有一位美女白俊英,专学丹青会画画呀,这佳人十九冬……
作者:徐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