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
源于光绪初年的天津杨柳青人赶大营,凭着一副货担、一双脚板,跟随左宗棠的军队,不远万里,从渤海之滨到新疆创业谋生,开辟了中国第一条亚欧大陆桥,不仅为新疆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也为促进民族团结和维护祖国统一做出了贡献。当年杨柳青人远赴新疆经商的壮举,被人们称为“赶大营”“跑大营”,他们自己也将赴新疆谋生称为“走西口”。然而,这个走西口与始于清康熙时期的走西口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这需要从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开始的平定葛尔丹叛乱说起,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直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结束,历经三朝共68年。
走西口的缘起
康熙二十七年(1688)准噶尔部首领葛尔丹在沙俄扩张势力的策动下,对漠北喀尔喀蒙古发动战争,妄图将喀尔喀蒙古从中国分裂出去。喀尔喀蒙古三部首领向清政府告急,请求保护。康熙皇帝一方面将喀尔喀蒙古三部首领安置在乌珠穆沁,另一方面责令葛尔丹罢兵西归,但葛尔丹不理睬,反而继续追击喀尔喀蒙古部。在这种情况下,康熙皇帝下令集结兵马,平定葛尔丹旨在分裂中国的叛乱。康熙二十九年,清军分左、中、右三路,发兵征讨葛尔丹。康熙亲率中路军进驻博洛和屯(今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指挥。这以后,历经数年,葛尔丹终于在康熙三十六年(1697)被剿灭,喀尔喀蒙古重归清政府管辖。
在这场战争中,统率左路军的清军将领是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他的左路军为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康熙三十六年清政府派他驻守喀尔喀蒙古地区,费扬古将其大本营设在乌里雅苏台,称为前营;并在阿尔泰山东麓的科布多设立了后营。此后,乌里雅苏台成为清政府管理喀尔喀地区、处理蒙古事务的政治、军事中心。为保证当地军政人员每年所需的大量军需物资和生活用品,费扬古派人往来于蒙古、山西一带采办军需和生活物资。其中最主要的是王相卿、张杰和史大学等人,他们在采买军需过程中也与当地蒙古族群众做些皮毛等土特产生意,运到归化(今呼和浩特)贩卖,从而带动了山西、直隶等地商贩进入蒙古地区。他们一方面为驻军及驻守人员供应所需生活用品,另一方面以粮食、布匹、茶、盐、日用百货等,从蒙古换回牲畜、皮毛贩卖,形成了一条经杀虎口到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的商旅路线。以后这条路线又延伸到了俄国边境的恰克图,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恰克图贸易”。最早的“走西口”就是这样开始的。后来王相卿等三人创办吉盛堂,形成规模后改名“大盛魁”,总号设在乌里雅苏台,在科布多等地设有分号。到乾隆时期,清政府将喀尔喀蒙古的税收交由大盛魁办理。随着大盛魁与清政府关系的日益密切,它最终将总号迁至归化,并在北京、天津、太原、大同等城市设立了分支机构或小号,形成了自成体系的商业网。清末民初时,大盛魁及各商号所经营的皮毛等畜产品大量运往天津加工出口,当时经天津口岸出口的畜产品数量曾占到全国总量的四十七以上,由此可见走西口对天津发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随着商贸活动的日益频繁和规模日益扩大,山西、山东、直隶等地农民进入今内蒙古的土默特、鄂尔多斯等地租地开垦。到乾隆时期,清政府逐渐放宽了蒙古地区禁止开荒的政策,口内破产汉族农民为谋生路,大量进入阴山以南地区开荒种田,并出现了大规模走西口移民潮,到清末民初时走西口发展到高峰。
简而言之,现在人们所说的走西口,主要包括两大方面:一是商贸,另一是开垦种植。这两者都带动了大量的移民进入今内蒙古地区。
西口在哪里
走西口可以分为广义和狭义两个概念。电视剧《走西口》代表了狭义概念,这个概念基本上是以山西人走西口为主。山西人指的“西口”是指今右玉的杀虎口(原名杀胡口)。然而杀虎口在山西北端,按地理位置应称为“北口”才对,为何称为“西口”呢?按山西人解释,当年山西人去内蒙古谋生,是出了杀虎口向西北方向走,进入今呼和浩特以西地区,因此称杀虎口为“西口”。杀虎口是以山西人为代表的走西口必经之路。而当年北京、天津、河北一带商人去大库仑(今乌兰巴托)、恰克图经商,或进入内蒙古地区谋生,必经的“口”是张家口,而张家口恰恰在河北省西北部,所以当年张家口也称为西口,张家口以东称为“口里”,以西称为“口外”,京津冀一带商人将出张家口经商称为“走西口”。对于内蒙古地区而言,张家口则被称为“东口”,当年大盛魁商人有如是称谓。而天津赶大营的人去新疆,既不走杀虎口,也不走张家口,为何也称自己是“走西口”呢?他们所指的西口在哪里?当年赶大营人进疆过了今甘肃酒泉后,必经星星峡进入新疆,星星峡是清代以来从中原进入新疆的唯一关口,这个关口位于甘肃的最西端,因此赶大营人将其称为“西口”,说“赶大营”也是“走西口”。
这里产生了一个问题,人们所说的“走西口”到底应以哪个“口”为准?我认为这里包含了两个概念:一是地理概念,二是时间概念,即“时”与“空”的概念。从空间概念(即地理位置)看,将张家口、星星峡等称为“西口”是没有问题的,凡经这两个“口”出去到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经商、谋生的人将自己称为“走西口”,这种说法无疑是成立的。从时间概念看,走西口最初出现在清康熙年间,是以山西商人为代表的去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经商而兴起、逐渐形成移民潮的历史现象,这个走西口可以说是其他走西口之源,也就是说走西口的概念最早是由山西人提出的。因此有些山西学者认为“西口”就是杀虎口,而不是其他“口”。
用今天的眼光看,从清康熙年间兴起到20世纪30年代基本结束的走西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自发的大规模西部大开发活动。无论是康熙年开始的山西人到内蒙古的走西口,还是光绪年开始天津人到新疆的赶大营,都是这次西部大开发的重要活动,这两次高潮都大大促进了西北地区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发展。其标志,一是各省商帮紧随其后纷纷进入西北地区,为西北地区的经济繁荣做出了贡献。二是伴随着商贸活动,带动了中原人口向西北地区迁徙的热潮,为西北地区的开发与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走西口应该是一个广义的概念,而不在于哪个“口”是真正的“西口”。包头市西口文化研究会会长郑少如女士说得好:“西口”应该是一个广义的概念,是泛指,而不是狭义地指某一个“口”;凡是经长城各关隘出去到西北地区谋生、经商的活动,都是走西口。
赶大营与走西口
天津人的赶大营虽然晚于山西人的走西口,但其影响与意义并不亚于走西口(这里所用的走西口是狭义概念)。在天津人赴新疆赶大营之前,虽有少数山西商人在新疆活动,但由于种种原因,并未形成气候。天津杨柳青人随左宗棠军队进入新疆后,因有军队为依托,所以所到之处很快打开局面,并逐渐在那里扎了根,开创了基业。到民国初年,天津商帮在新疆成为最大、最有实力的商帮。新疆商会成立,前几任会长都是由天津杨柳青人担任。在天津人赶大营到新疆之前,山西、山东等商帮在西北地区的活动范围主要在今内外蒙古地区,向西最远到科布多,并未越过阿尔泰山。直到天津商人进入新疆并打开局面后,山西等省商帮才大批进入新疆。当年新疆有所谓晋、鲁、豫、陕等“八大商帮”,除天津商帮(也称京津帮或冀帮)外,都是在天津人赶大营之后进入新疆的,因此可以说,天津杨柳青人是新疆市场的拓荒者。
天津人赶大营的起因与山西人走西口非常相似,都是从保证军需而开始的。不过天津作为沿海城市,远赴新疆开拓市场,其本质与当年走西口有非常大的区别。天津人赶大营始于光绪元年(1875),当时天津已经开埠,西方文明已在天津传播,李鸿章大力兴办的洋务运动正在天津蓬勃开展,新事物、新理念已为天津人打开了新的眼界;特别是甲午战争后,启蒙思想在天津广为传播;以后又有袁世凯大力提倡的“北洋新政”等等,因此在长达近70年的赶大营过程中,这些新思想、新理念、新生产方式等伴随着赶大营远播新疆,为天山南北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从这个意义上看,赶大营与走西口有着质的区别。如果说走西口是以破产农民为主,大多数是到内蒙古地区以种地为手段来谋生话,那么赶大营则是以中心城市周边地区农民为主,在去新疆谋生的过程中,更多的是将沿海地区的文明、文化、理念、经营生产方式以及新、奇、巧的商品带到了新疆,打开了新疆民众的视野。天津人在新疆也有种地的,但种的不是大田作物,而是蔬菜园田,从根本上改变了新疆缺少蔬菜的面貌。
天津人赶大营从祖国东端的渤海之滨,走到了祖国的西端新疆,甚至更远地区,其更有意义的是开辟了我国历史上第一条亚欧大陆桥,从而沟通了沿海与西部边疆的经济、文化往来,为西部边疆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时也起到了促进民族团结、建设边疆、巩固边疆、维护祖国统一的重要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走西口无法与之相比。无论是从历史角度还是现实角度看,天津人赶大营的意义都非常重大,非常有研究价值,更值得大力弘扬,这对天津今后的发展,尤其是长远的战略发展,具有值得借鉴的意义。2020年恰逢赶大营145周年,天津应以此为契机,借中央新疆工作会议精神之东风,加强与新疆的紧密合作,为天津的发展开创新的领域。
作者:方兆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