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左右，南运河犹如一条金色的巨龙，摇头摆尾，欢腾跳跃，昼夜不舍地从老家杨柳青镇内流过，河里河外充满了鲜活的生命。

        夏秋季节，是南运河一年中的梦幻时光。那时，雨水充沛，水流通畅，河水漫涨，水面宽阔，满河的黄河水尽显勃勃生机，像磁石一样引得我们一群孩子成天围着河边转。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来到河边一玩，就忘了累，忘了饿，忘了回家。蒙昧中，我总有一种说不清的走进生命源头的直觉。

        南运河的确是一条生命之河。许多与我们人类同为自然之子的生物种群，在这里世代繁衍生息，按照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互为依存，互为链接，和谐相处，共生共荣，勾绘出一幅蓝天白云下面最为奇妙的生态风景画。而我与小伙伴们，自然也就成了这幅画里的“画中人”了。

        夏秋之交的早晨，河水还有些凉。我们常在大河的弯兜处游玩，因为那里水流平缓，多有大片浅滩。站在河边往上看，堤坡上百草丛生，野花遍地。往下看，浅滩里长满了三菱草、 稗洋草、花花秸、小芦子、大蒲棒。走近河滩，会看到水面上有“花香瓜”“水当当”“小水龟”，还有“画龙画虎”在表演多姿多彩的水上舞蹈。草尖上落着各式各样的蜻蜓，像“红辣椒”“黑布电”“灰蚂螂”，至于“火蚂螂”那更是多得没边没沿，它们常聚在一起，如同一片红云在河面上飘来飘去。

        还有草窝里隐藏着许多青蛙，如“三道门”“花梨豹”“黄金甲”“豆瓣绿”“囊囊鼻”“青布楞罐”，“叽里呱啦”的叫声此伏彼起，响成一片。我们在河滩里趟着浅水，时而东奔西跑，时而猫腰潜行，一会儿抓蛤蟆，一会儿扑蚂螂（蜻蜓），一会儿捞水龟。如果听到“长虫吸蛤蟆”的惨叫声，则立刻挺身而出，“见义勇为”，手握大土坷垃，寻声找到“作恶多端”的大菜虎蛇，见面就是一通猛砍猛砸，直至大蛇吐出青蛙，落荒而逃。当看到美丽而又可怜的青蛙蛇口脱险、重获生机时，我们人人心里都涌动着一种英雄般的骄傲。

        我们在河滩里跑累了，转身又来到堤坡上逮蛐蛐。那时运河两岸都是一望无边的园田地，种园子的人家常将拔掉的茄子、辣椒、豆角、洋葱、西红柿秧子扔到堤坡上，这成堆成片的菜秧子底下，正是蛐蛐藏身的好地方。我们逮蛐蛐自有省力的办法，有时掀动菜秧子，有时站到上面又踩又踹，由高向低，顺坡而下，将蛐蛐、生子、油虎鲁、三邦子，还有跟着一块跑的“拉拉蛄”“老娘看瓜”“嗑嗒烟枣”等爬虫统统赶下河去。这蛐蛐一旦跳到河里，就浮在水面上，再也蹦不起来了。这时，我们乘势专拣大个的“黑老虎”“大黄袍”“扁担宽”“红狮子头”抓，而后装进早已捲好的纸筒里，夹在耳朵上。随后，我们找到一块草少又平坦的地方，就地挖出一个花盆大小的土坑，再把蛐蛐打进土坑里，两个为一组，展开咬蛐蛐的车轮战。此时，土坑里蛐蛐又咬又叫，土坑上面看斗蛐蛐的人头顶着人头，真是有趣极了。

        如果是在雨后逮蛐蛐，说不定还会撞上好运，那就是看到堤坡上有的地方泛着一层颗粒状的浮土，扒开之后，十有八九会掏出一窝乒乓球似的“王八蛋”。碰上这等好事，不管是谁，脱下小褂，兜上“王八蛋”就往家里跑。一进家门，二话不说，点着锅腔子就煮傢伙。煮熟的“王八蛋”比糯米元宵还白，剥下不软不硬的蛋壳，露出果冻似的蛋清和金色的蛋黄，咬一口比肉都香。那种味道啊，简直太美了，至今想起来，它还在我的记忆深处荡来荡去，余香不散。

        当天近中午，烈日高照时，不用人说，我们就一个接一个“扑嗵扑嗵”地跳下河去。水性好的，或在两岸之间游来游去，或扒着鼓满风帆的大漕船顺流而下，游出老远。水性差些的，就在河边击水嬉戏，逮鱼摸虾掏蟹。我们常常看到河当中有大鲤鱼跃出水面几尺高，那金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晃得人眼花缭乱，真恨不得一下把这尤物抱在怀中。当看到甲鱼露出黑木炭似的小尖脑袋时，我们就一齐大声呼喊：“王八探头好年头，王八探头好年头！”稚嫩的童声在深深的河谷里来回荡漾。若是有谁抓到大青虾，顺手就把虾皮剥掉，放进嘴里生吃。因为我们都相信“生吃螃蟹活吃虾，掉了水里淹不煞”，好像只要生吃了活虾生蟹就能大长水性，甚至变成“水上漂”或“浪里白条”了。

        想想那时，河里鱼多得叫现在的人都难以置信。我们在河里玩耍，时常会踩着白鳞大鲫鱼。如果水浅，自己伸手就能抓到，如果水深，就叫小伙伴扎猛子把鱼逮着。有时，我们五、六个人在河边围成一个半圆，用双臂和身体一齐将水猛推到岸上，等水刚一退回，立即冲上去，紧紧按住留在岸上欢蹦乱跳的大鲫鱼。那时逮起鱼来真叫探囊取物，唾手可得。我们每次来到河边，大河母亲总是这样慷慨解囊，赐予我们生鲜礼物，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南运河真是天生的动物乐园。这里不仅水生动物繁多，而且还引来众多亲水的小鸟、水鸡、野鸭，还有经常出没于草丛中的狐鼬狸兔鼠等哺乳动物。在母亲河的怀抱里，这些鱼类、昆虫、两栖动物、鸟类等，各得其所，相得益彰，构成了一条自然天成的食物链，彰显着生命的丰富多彩和生生不息。我们是多么希望家乡的母亲河就这样千秋万代流下去啊！

        可谁也没有想到，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我国北方遭遇三十多年的干旱，黄河水系屡次发生历史罕见的断流现象，其自身已经难保，更无水输出。因此，以黄河为源头的南运河成了无源之河，渐渐失去了自身活力，也失去了她怀抱中的那些生物种群。但是，无论沧桑怎样变化无常，南运河往日的自然风貌依然会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常想，一首歌曲《我的祖国》，为什么让人百听不厌，感动了共和国几代人？我以为，除了其旋律优美、歌词精美、歌唱家郭兰英的金喉甜美外，更为重要的就是人人心里都流着故乡的一条大河。只要听到这美妙的歌声，我们心里的那条大河就会荡起金波，并引发无尽的怀想。

        我深信，南运河——这条曾经充满生命的大河，绝不会就这样沉寂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跟随着举世无双的“南水北调”工程的不断北进，迎来浩浩荡荡的长江之水，从而再现她新时代的伟大风采。

        南运河，我不老的母亲河，你就像我怎么也忘不了的母亲，在我的梦中流过！

作者：张玉海